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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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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感覺對阿瑟而言無比的熟悉,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逐漸地習慣於面對這種不包含善意的目光……雖然,在最開始絕不是這樣。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位於首都星貝諾西海上的那些延伸出去的‘肢體’見到遠方越來越多的武裝力量開始向著深黑色的海面靠近。火光照亮了這一方天地,也驅散了天空中的陰雲,讓皎潔的明月照在所有人的頭頂上。

但這對阿瑟而言並不算太壞的消息。

因為與人類建造的鋼鐵龐然巨物對戰的從來都不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僅起到搬運左右的幼生期蟲卵,而是以這具腐朽的骨骼孕育出來的其他東西。

很快,海平面上的人們註意到,已經漸趨平靜的深海突然間再次湧起暗潮。

那些漂浮在水中的幼蟲屍體慢慢地沈入到水中,卷起一個又一個漩渦,就像有什麽東西在下方貪婪地吮吸著、打算以那些肉塊為食一樣。

其實如果不考慮原料的話,這一幕還有點類似燉骨頭湯的感覺。

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會這麽想。一種無可忽視的預感告訴他們,有什麽東西就要從漩渦的中心出來了。

一個在這種不算太冷的天氣裏仍然披著厚重的深紅色繡金紋鬥篷的老人在同伴的攙扶下站在敞開的直升機門前,他有著一頭花白幹枯的頭發,和一雙與蒼老的年齡不符的、一點也不渾濁的璨金色眼睛。

攙扶著老人的年輕人也低頭看著腳下的大海,難掩恐懼地問道:“他想要做什麽?”

“應當說他已經做了什麽。”

老人淡淡說道:“聯邦或者教廷裏,應當是有蟲族的內應。”

年輕人露出愕然的神色。

“貝諾西海下方的神骸是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但是現在看來,阿瑟不僅知道它的存在,甚至在利用那軀體的程度上比我們更勝一籌。”

說完這句話,老人轉過頭,看向人類大部隊的後方:“莎伯琳娜那個女人也來了,沒想到我睡了整整五年,她仍然坐在執政官的位置上。”

這個話題不太好接,年輕人尷尬又難堪地賠笑了一下。

“她是來做樣子的?還是……”

沈默片刻,老人不再針對莎伯琳娜發表意見,而是一撩衣擺,就這麽跪在臟兮兮的直升機底面上。

攙扶著他的年輕人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知所措地也跟著跪了下來。

老人沒有理會他的動作,直接閉上眼睛開始向著不知名的存在祈禱。

隨著他的喃喃低語聲在夜風呼嘯的上空響起,水下的生物浮出水面的速度一下子減緩了。天上的月亮好似又變大了一圈,像個亮晶晶的盤子,倒扣在深藍色的穹頂上。

跪在老人身後的年輕人明明離得那樣近,卻無法聽清也無法理解老者口中吐出的字句。他只看到被風吹散的烏雲再次籠罩過來,偏偏一點也沒有遮擋住那輪明月。而銀白色的電光正在雲層裏穿梭,發出爆裂的聲響。一霎那,漆黑的夜幕被閃電劃破,恍若白晝,連眼前似乎都被白色的光占據著,吞噬了周圍黑夜裏的一切事物。

蟒蛇般的驚雷落在越來越顛簸的海平面上,仿佛一只白色的海鳥一頭紮進水裏。水下的生物感覺到了威脅,猛然間劇烈掙紮起來,而被幼蟲們拱衛著的蒼白骸骨卻在大自然的淫威下紋絲不動,如同被鐵釘貫穿釘在那裏一樣。

年輕人紮大嘴巴,無意識地發出驚訝的喊聲,他的聲音在雷聲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就連周圍噴火裝置和發動機引擎聲都顯得悄無聲息。

不知什麽時候,另一架直升機停在附近,莎伯琳娜·格維拉站在上面平靜地註視著這一幕。

安東尼奧的聲音也沒有人能聽見:“這就是他用難以清醒的代價換來的力量嗎……”

阿瑟找到一處克明廷鎮河岸邊緣的長椅坐了下來,眼中是純然的興奮與期待。

“你到底在想什麽?”一個聲音從他身側不遠處傳過來。

“您來了。”蟲子微笑著說道,“我以為您會留在首都星庇護那群人類。”

“你以為?”阿撒托斯挑起眉,他看上去雖然不太友善,但也不怎麽生氣。

“我本來以為我很了解您。”阿瑟站了起來,躬身行禮,“但是看來您更換了身體之後,就連行事習慣也有所改變……還是說當初我認識的您也不是您的真面目呢?或許我試圖揣測您的這個舉動本身就不現實。”

“不過容我問一句,您真的一點也不擔心他們嗎?”

阿撒托斯覺得自己沒有誤會阿瑟的意思。

蟲族的統治者似乎覺得他會對所有人類一視同仁?

過去的他到底做了什麽,居然給這位看上去也不傻的智慧生物留下這麽博愛的印象?

他實話實說:“不,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如果我沒有因此冒犯您的話,那您今天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阿瑟看上去真的很困惑,阿撒托斯也很好說話地解釋給他聽:“你不應該對伊戈爾的朋友動手。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是我知道他很難過。這是你的錯,因此我來找你解決這件事。”

阿瑟楞住了。

他看上去完全沒想過這個理由:“您覺得那個人類會因為這件事感到難過,所以您就來了?”

蟲子的語氣太不可思議了,阿撒托斯覺得有點不爽,感覺自己喜歡吃甜食的小癖好被輕視了一樣:“這很重要。如果你的死亡能解決麻煩,那麽不如一勞永逸。”

站在他對面,看上去就像個普通人類一樣的蟲子嘴巴張開又閉合,好一會才說道:“我的死亡不能令戰爭停止。會有下一任蟲皇接替我的位置與思想,掠奪的本能可在我們的靈魂裏,除非我的最後一個族人湮滅在宇宙裏,否則結局永遠不會被改變。”

話音剛落,阿瑟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說出這種話來了。

與此同時,某種對從理應當未發生過的‘滅族’的恐懼令他的身體微微戰栗,仿佛在下一刻,距離他幾米遠處的看上去沈默寡言心平氣和的神明就會撕開自己易於相處的假面,將赤|裸裸的冰冷的真實暴露於所有生物眼前。

怎麽會這樣?

他顫抖著心想,一幕幕帶著難以抹除的血色的畫面飛快閃過他的記憶深處,比任何想象得到的恐怖場景還要難以描繪。這些畫面他根本從未經歷過,卻歷歷在目真實的可怕。  阿瑟自己記憶中的阿撒托斯盡管說不上仁慈,但卻絕對可以稱得上寬容大度。祂很少生氣,也很少表露出自己的喜惡,只有在與阿瑟對話的時候才能感覺到少許不同,這讓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確受到了神明的偏愛。他曾經犯過很多錯誤,有些無傷大雅,有些顯得格外冒犯,而阿撒托斯從來沒有責問過他。

比起活著的生物,祂更像是一尊有著實體的、受人供奉的神像,或是某種概念的具象化。

也正因為如此,阿瑟才覺得阿撒托斯不應該因為那種荒誕的理由跑到克明廷鎮。

也正因為如此,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一刻自己如此恐懼,為何腦海當中會呈現出許許多多仿佛已經發生過的他絕對無法接受的殘酷畫面。

比起永恒的長眠,對活著的生物來說,命運被掌控、記憶被篡改、流逝的時間被剝奪、自我認知被磨滅……在意識到自己賴以生存的一切如此虛假的瞬間,哪怕重塑而成的生命顯得如此美好,它依舊比死亡更加可怖。

阿瑟並沒有理解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在這一刻明白死亡不是終結。

在阿撒托斯放過他們以前,不會有結束。

**

我當初幹了什麽?

阿撒托斯在腦海中默默詢問自己。

他面前的蟲子面色蒼白抖成一團,看上去馬上就要嚇到崩潰而阿撒托斯本人卻根本什麽都沒來得及做。

“問問自己這個問題。”他腦海中的一道聲音饒有深意地說道,“如果有朝一日伊戈爾背叛了你,你會怎麽做?”

“這不可能。”

“是的是的我當然知道不可能。”那聲音不耐煩地說道,“我就是舉個例子,你代入一下不行嗎?”

於是神明想象著這樣的畫面。

他喜歡的人類某一天與他漸行漸遠,然後在一個岔路口突然分道揚鑣。

或許路的盡頭會以血色告終。

他身邊多了一張棺槨,或一座墳墓。

只是想一想,阿撒托斯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仿佛從心口往外吐苦水一樣:“我不知道,除非事情真的發生了,不然我也不清楚自己會做什麽。”

親手殺了他?

還是永恒地折斷飛鳥賴以生存的翅膀,將其囚禁在身旁?

或者……

神明腦中的聲音哼笑一聲:“那換一個對象吧,你有一天買了一塊榴蓮蛋糕,吃到最後發現最裏面夾著你最討厭的檸檬。你覺得被蛋糕欺騙了,不過之前的榴蓮還算好吃,這時候要怎麽辦?”

“你舉得例子太爛了。”阿撒托斯說道,“而且我也不討厭檸檬。”

“……這只是個比方,你是不是沒長腦子?”

“我們長沒長腦子你不知道嗎?”阿撒托斯不甚在意地回應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現在的我未必會做出和過去一樣的選擇。”

“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之前我們的對話了。”

“在宇宙其他生物的意識中,時間是一條筆直的線。”

“但是對我們而言,時間是可以重疊或者回卷的。”

“我真欣慰。”

阿撒托斯不在意自己對自己的冷嘲熱諷,繼續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的阿瑟應該已經不是真正和我們相處過的那個他了吧?”

或許在某一刻,祂已經殺死了他。

或者,這個宇宙本身都已經不覆存在了。

但是時間的終焉再次倒轉,阿撒托斯的過去成為了他們的未來,宇宙被重塑,記憶被更改,世界重新回到了末日以前。

而在阿瑟的腦海中只留存著毀滅前的畫面。他不能理解阿撒托斯為什麽突然拋下蟲族離開,也不能理解神明對他的忽冷忽熱,因為導致末日降臨的事件再也不可能發生,他只是個失去了一部分未來並走上另一條路的蕓蕓眾生之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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